林淮唐知道,总有人喜欢用充满贬义的语气调侃“人海战术”――
这无非是弄不清楚“人浪”战术在局部战场上的重要作用,弄不清楚密集波次冲锋和渗透突击,在战场上只有适合不适合具体情况的区别,而没有先进和落后的区别。
就观音阁镇战斗的具体过程来说,林淮唐自己,也是这样的一名犯错者。
如果不是他一心以为“三三制”战术是一种具有绝对先进性的战术,而去忽略了具体战场情况、具体组织方式、具体技术条件的不同,先锋队本来还不至于付出将近二十人的伤亡。
方声洞脸上还带着伤,但笑容却十分灿烂,他拉住林淮唐的手,向他热切讲解着战斗中一切令人感到兴奋的情况。
“你是不知道!啊,君汉,你是不知道啊,鞑子的枪法究竟太糟,七八颗子弹从我头发边儿擦过也没成伤到我。”
林淮唐拍着方声洞的后背,笑道:“你真会说笑话,血都流到嘴里了还跟我说这?快,给方大队长治一下伤。”
先锋队三个大队,总计一百五十号人,除了陈更新的一大队还没到以外,其他人包括留在岩鹰山上指挥炮兵的林时爽和喻培伦也陆续进了镇子里落脚休息。
庄文统想把几家商铺和大户人家的房子占下来,权当给会党弟兄们睡觉用,却也受到了林淮唐的阻止。
“镇上有观音庙,还有码头边上的仓库,先锋队的同志都和我去那边休息。”
这次攻打观音阁的战斗,林淮唐指挥失误,但由于结果到底是攻下镇子,大部分人也就并不觉得总队长的指挥有什么问题。
林淮唐说一不二的威信依旧保持完好。
庄文统想说几句牢骚话,可由于他手底下的中队长、中队委们都已经主动跟着林淮唐走了,庄文统不想自讨没趣,也只好去观音庙里休息。
镇上的老百姓们都从各自躲藏的民宅门缝里,好奇张望着这群奇怪的“土匪”。
林时爽询问道:“我们要不要开仓放粮?赈济百姓?就像在广州通电一样,我们也贴几张革命党的安民告示吧?”
林淮唐挠挠头说:“阿文你是把先锋队当成李自成了吗?清军动作虽然慢,但你非要先锋队大张旗鼓、鼓足声势,这是生怕张鸣岐、李准和秦炳直不派兵来围剿呀!”
林淮唐从林时爽的手里取过笔纸,看了两眼,直接将署名处的兴亚复汉先锋队几个字全部涂黑,然后改成“麻匪”二字。
“咱们如今不是先锋队,也不是革命党,告诉镇里的百姓,咱们是从汕尾过来的土匪――麻匪是也。”
观音阁镇的百姓们也是莫名其妙,他们在家吃着火锅唱着歌,突然间就被一伙不知道哪里跳出来的“麻匪”给劫了。
这群“麻匪”行事作风又特别古怪,他们不劫财不劫色,反而还在镇里平买平卖,自己出钱按照比市价高了一成半的价钱采买粮食。
林淮唐从汇丰银行和横滨银行抢了六万大洋,不缺钱。如今广东水灾频发,他林淮唐还考虑这点,自己把先锋队采买军粮的价格提高了一些。
“革命党人不能让老百姓吃亏。”林淮唐说,“今后我们还有需要本地老百姓帮忙的地方。”
面对方声洞和庄文统的困惑不解,林淮唐露出了成竹在胸的笑容,让人觉得林淮唐的心中好像已有一套极为完善和健全的革命方略。
向镇上的老百姓买完粮食以后,喻培伦带着二大队的人将粮食放到仓库,为了方便运输,先锋队又和本地码头上的船商买了几条小船。
俘虏则跟士兵们一起住到观音庙里,之后没过多长时间,就在当天夜里陈更新就带着一大队回来了。
陈更新到底是众人中唯一一个学历可靠的军校毕业生,独立带队行动,也没有出任何幺蛾子,成功从四年前七女湖起义部队埋藏武器的地方取出一批军械。
“枪不多,但子弹很多,少说也有一万发。”
负责管理先锋队弹药后勤的喻培伦闻言最为欣喜,因为先锋队在广州带走的长短枪支虽然有一百多杆,但子弹数量只有不到一万五千发。
估计每把洋枪只能打上一百颗子弹,一两次战斗还没关系,如果后面战斗情况增加,这些弹药就有些不敷使用。
陈更新启出的这批军械,瞬间就使得先锋队的弹药数量增加近乎一倍,再打上几个月都没问题。
“汉郎实乃我先锋队最好之军事同志,此次行动顺利,较我更为优胜。”
“欲为大汉复仇,虽汤镬弗惧,遑恤苦也。”
陈更新在留学日本的革命党众人中,也算一个异类。他的出身不像林时爽、方声洞那样富裕,从小就父母双亡,依靠他姐姐资助生活,孤身独立,备历艰辛。
陈更新在日本留学时,虽然操持过同盟会的总部机关,经手的华侨捐款不下数万元,但自己的生活却穷苦俭朴到连参加毕业典礼的正装都是林淮唐借给他的。
耻声华、厌标榜、木讷质直,这是陈更新的为人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