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锋队两个大队的兵力将近百人,再加上林淮唐又带着十余二十人冲下山来增援,兵力密度顿时大大增强。
战士们也不再死板按照林淮唐的要求,分成松散的三人小组进行并行突击,而是一窝蜂挤在一起,摩肩擦踵,甚至于是肩并着肩向前冲去。
近代战争的条件下,守军只要以铁丝网布置阵地,架设机枪甚至只是普通的连发步枪,都可以给予这样密集的人浪冲锋以巨大杀伤。
但清军巡防营的军械装备、战法训练都十分落后,虽然像康大眼用的洋枪已经都是线膛枪,可实际作战中却因为对革命党潮水般涌来的恐惧,导致清军士兵多在射程外就开枪。
即便有人按捺住了性子,等到革命党人冲到围墙近处时才开枪,但也因为步枪每射击一发就需要重新装填子弹一次,射速极慢。
自己低头装子弹的功夫,眼前的敌人却挤成一团,仿佛人山人海般扑来,那种可怕的气焰,绝非三五成群的“三三制”小组可以比拟。
面对如此压力,缺乏军事训练的防营士兵根本镇定不住,两手止不住发抖,连子弹都塞不进枪中。
不知道从哪来又射来一发炮弹,虽然依旧没有击中围墙和鞑子兵,也没有射进观音阁镇里,但它的轰鸣声,远远扬起的灰尘和强烈的震动感,都吓得防营士兵上蹿下跳。
康大眼咽了好几口唾沫,才克制住了丢枪逃跑的冲动。
“革命党人真厉害,能把炸弹吞入腹中,遇到敌人时将身一跃,人弹齐炸。大眼哥,你还等什么?大家快跑啊!”
观音阁镇里的百姓商贩们都躲在商铺民宅中,各自议论纷纷,虽然广东省开中国风气之先,但大部分人还是不知道革命党究竟是什么。
“革命党?就是大家合一条命来使的党吗?听说他们有妖法,能将别人的命革来自己用,难怪这样悍不畏死,军爷们打死一个便又蹿上来一个。”
“你娘的那还叫什么革命党?叫续命党算了!”
轰隆一声,岩鹰山上的洋铁炮再度开火,观音阁镇的围墙都不住颤抖起来。混混沌沌的空气融入异常的硝烟味,炮声、枪声像车轮一样滚滚向前,清军所有人都被它吼得震动起来。
康大眼的神情也在脸上微妙变化着,他是湘军子弟,还有为朝廷建功立业的幻想,实在不愿意丢下枪跑路。
但……
但眼前的革命党人太可怕了!
炮弹射失的沉闷爆炸声,同样响彻在先锋队战士的心中。方声洞咧开嘴大笑,鲜血都流进他的口齿之间,血腥味让人异常亢奋,笑声随即又淹没在了无数同志的冲杀声里。
庄文统带着第四大队也增援上了前线――
第四大队的队员,很多人没有备枪,只有人手一把大刀或者红缨枪,少数人则手持一把近战用的“枪牌撸子”短枪。
庄文统也说不清楚他心里的感受,他为什么要带人冲上来?
如果坐视方声洞和第三大队的失败,说不定就能把起义队伍的领导权夺回来。
但他无法坐视。
庄文统的心中,毕竟流淌着反清的热血,所以他无法冷漠坐视同志的牺牲。
好像在这一刻,庄文统突然间明白了同志代表着什么样的意义――不,那不是一种意义,而是一种情绪、是一种感受,是鲜血流到脸上、涌至大脑的一种澎湃感。
心潮澎湃吧!
每一张面孔都在变化着,并不是惨败,也不是通红,不是紧张亦非松懈。血液像潮水一样涌流沟通了各种感觉,是只有血与火的战场才能锤炼出来的革命情谊。
“冲上去――”
庄文统撕心裂肺地呐喊起来,他身边的一名会党兄弟随即就被清军的子弹击倒,但战士们自己选举出来的中队委站在前面稳住了局面。
中队长和中队委都不是像清军那样由上峰委派下来的,而是大家自己选举出来的军官,普通士卒对他们充满信任感。
这种信任感,本身就是一种组织,本身就是一种可怕的战斗力。
激动纷乱的空气里,三大队和四大队的战士终于冲到了围墙边上,跟着庄文统学过咏春拳的几个洪门高手,用嘴巴刁住大刀,两手攀越过墙,广州来的革命党人则半蹲着架起毛瑟枪,有条不紊地对着逃窜的防营士兵后背射击。
绵绵的细雨和薄薄的水雾渐渐浓厚,硝烟弥漫,血腥味传扬于整个战场之上。
林淮唐带着第二大队除炮手以外的多数士兵下山来,他睁大眼睛,再次见证了三大队、四大队的精诚合作。
林淮唐在广州城看到过林觉民的牺牲,今天他又看到了更多遮掩同志身体而代为死去的革命者。
原来革命党人,原来同盟会成员,原来后世那腐烂透顶的国民党也有过这样热血澎湃的前身吗?
林淮唐死死握紧倭刀的刀柄,他在忍耐,忍耐自己一个人冲上去结束战斗的欲望。
忍耐的同时,林淮唐也在承受着害死无数人的煎熬与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