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过虑了。董将军身负汉室重托,自然日理万机。陛下唯一能倚重的,唯有董公啊。”
听到“陛下”二字,董妃又有些气恼,她用手托着下巴,皱起眉头:“陛下也变了,似乎换了一个人。以前的陛下光芒四射,可现在的他,有点像个傀儡,伏寿说什么他就说什么,样子也变了……”
“陛下久病未愈,容貌有所清减也属正常。”赵彦劝道。董妃启齿欲言,很快又摇摇头放弃了,这种感觉只有肌肤相亲的男女才能意会,实在无法把微妙处传达给旁人。
“张老公公走了,陛下变了,父亲也看不到了……彦威,你说我该怎么办?”董妃的声音越来越低,身体靠着左掖门的墙壁,就像一个不愿意搬家面对新环境的小孩子。赵彦心中一阵怜惜,可他知道自己能做的着实有限。他灵机一动,俯身从地上捡起一片枯叶,三折两折,折成一只草蟋蟀。“草蟋蟀,披黄带,日头东升,贵人西来。”他念的是小时候的童谣,那时候董妃最喜欢拿着草蟋蟀,骑在围墙上跷着脚,边唱着歌谣边等贵人来接。董妃接过这只简陋的草蟋蟀,似笑似嗔,又轻轻踹了他一脚,面上的苦闷稍微消散了一些。
侍婢这时候带着马车赶过来了,两个人默契地闭上了嘴。
董妃被搀扶上车,很快离开。随着马车的远去,赵彦那点淡淡的怀旧情怀也逐渐散去,他开始头疼如何向孔大人交代,他本是来打探消息,如今却变得比刚才更加迷茫。
董妃无意的一句“陛下也变了,似乎换了一个人”,在赵彦心中掀起了滔天的波澜。
与此同时,许都一切暗流涌动的旋涡核心正坐在司空府的正厅里,身上盖着绒毯。他面前跪伏着几位汉臣,絮絮叨叨地说着陈腐的话题。
“卿等所奏甚当,朕会下诏,着尚书台加以旌表。”刘协机械地张合着嘴唇,有些无聊。
大臣们跪谢,然后恭敬地退了下去。伏寿拿起一块热水敷好的绢巾,蘸了点龙涎香,给刘协擦了擦额头。这是卞夫人特意吩咐下人准备的,无论曹操对汉室如何,至少这位夫人对皇帝的礼数无可挑剔。
门口的小黄门拿着朝奏名刺刚要往下唱,伏寿指示道:“陛下疲倦了,让外面的人稍等一下。”小黄门领命而出。伏寿见屋里没人了,对刘协道:“陛下,您刚才可有点走神了。”刘协揉揉眼睛,半是歉意半是抱怨:“这一天我已见了七八拨大臣,他们都说几乎一样的话,我都差点睡着了。”
伏寿就像是一个谆谆教导弟子的五经博士:“你现在要多接触这些臣僚,尽快熟悉每一个人的秉性,同时也要让他们熟悉你现在的面孔、风格,这非常重要。潜移默化之下,他们才不会对你起疑心。”
“好吧好吧……接下来要觐见的是谁?”
刘协无奈地按了按太阳穴,皇帝可比想象中难做多了。他宁可在冰天雪地里打一天猎,也不愿意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接见一天大臣。他现在的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红色,这是伏寿用生姜擦出来的。这几天他的任务,就是逐渐增加接见臣僚的次数,让他们习惯于皇帝的新转变。
“接下来的两个人很重要。一位是董承,你已经见过了,还有一位是少府孔融。”
“孔融,北海孔融?”刘协揉穴的动作停住了,孔融是当今名士,他在河内也多有耳闻。司马家一直很仰慕他,只有司马懿看不起他,说他是个大言炎炎的腐儒。
“没错,这个人心高气傲,连曹操都不放在眼里。文武百官里只有他才敢不拘礼法,当众喝骂,对曹氏来说是个不错的制衡。”伏寿侃侃而谈,如数家珍,“这人对汉室的忠心毋庸置疑,可惜刚愎自用,不通权术。陛下曾说此人可亲而不可用。”
刘协知道“陛下”指的是死去的哥哥,不由得细心听着。
“这个人精通经学,嗜酒如命。等会儿陛下见了,不妨与他谈谈酒道经学。只是莫提国家大事,他知道了也无甚用处,反惹来大把牢骚。”伏寿抿起嘴来,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刘协点点头,把这些都默记在心里。他扯过绢巾用力擦了擦眼睛,大声道:“宣!”
董承和孔融联袂穿过长廊,进到正厅。这两人一个垂头沉思,一个昂首直行,对比十分强烈。他们两个原本是打算单独奏事,结果却在曹府门前撞了个正着。两个人互不相让,谁都不肯排在后面,最后只能两个人一起觐见。
两人见了皇帝,先按规矩叩拜。董承刚要开口,孔融却抢在了他前头。
“陛下,臣有本上奏。”
刘协颔首示意,他对这个人颇为好奇,便不顾伏寿的眼神,挥手让他奏来。孔融不慌不忙地掏出一卷奏章,念了起来。刘协初听还饶有兴趣,后来发现空有华丽辞藻,却无一语涉及政事,便有些不耐烦。他把目光投向伏寿,伏寿却把头转过去,一副“活该你不听劝”的表情。
孔融见刘协稍有烦躁,便不满道:“紫微岿然于星垣,万世不易,方有允执厥中,群星拱卫。臣下奏事,天子亦当端坐如仪,为天下范!”刘协只得重新振作精神,挺直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