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催动坐骑,一时间沟底的马蹄声如雨落,甚至盖过了真正的雨声。
这条利民沟并不算十分笔直,它的走向就像蛇身一样弯弯绕绕。所幸沟底还算平坦,骑兵们在沟底向前风驰电掣,很快便在一处急拐弯处,追及那几个逃亡者。
严格来说,马有两匹,但只有一个逃亡者,看穿着正是太子。他勒马停在拐角处,仿佛在等着他们到来。
高大为一见仇人,眼睛登时红了。他不暇多想,一踢马肚子,拔刀、催速、发令一系列动作同时完成。麾下骑兵也纷纷亮出武器,以高大为为中心,沿两翼向前延伸,赫然是三面包抄用的鹤翼阵。
这些骑兵素质相当可以,在雨夜深沟这种逼仄环境下,仍能如此迅捷地变阵突击。他们与太子的距离在飞快缩短,三十丈、二十丈、十五丈……眼看就可以伸手将其擒下。
太子终于动了。他一抖缰绳,转身要跑。高大为正要喝令擒拿,心中却没来由地涌现出两桩警兆。
一桩是太子的身形。太子身材不算长大,略显矮胖,可眼前那位“太子”却是高高瘦瘦。刚才离得远了,还看不太清楚,这会儿凑近了,却能轻易分辨两者差异。
即使是假的,其实也不妨。因为两匹马都在眼前,这意味着真太子弃马步行,根本逃不出去多远,就算逃出去,也赶不及上京,无论怎样都是输。
可高大为还未及细思,第二桩警兆又从身后传来。
这是一种古怪的声音,低沉如雷,奔腾如马,还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咆哮和碰撞。它由远及近,推进速度极快,几乎一霎时,便在耳朵里变得清晰起来。
高大为浑身的寒毛陡然高竖,直觉告诉他,这个声音比假太子要危险得多。坐骑冲得太狠,一时不及收束,他只好把头转回去。
然后高大为看到了一条龙。
这是一条通体皆是水的巨龙,水头翻涌,浊浪排空,在暗夜里显得格外狰狞。它扭动着身躯,正沿着利民沟狭长的槽道飞速扑过来。所到之处,沟渠被灌满,蓬草被淹没,矮树与棚舍被冲垮,沟底的所有东西都被水势席卷一空。
仅仅只是一时恍神,队列最后的几名骑兵来不及出声,便连人带马被这股洪水吞没。高大为这才反应过来,声嘶力竭地大吼道:“不要停,向前跑!”
他不愧是积年老将,一念便抓到了关键。这条利民沟的河床有两丈多深,情急之下,根本攀爬不上去,几下就被洪水冲走了。唯一的逃生之路,是沿着沟底向前疾驰,紧贴坡边,边跑边往上切,才能勉强赶在洪水冲过来之前攀上河岸。
骑兵们本来沉浸在抓到太子的喜悦中,却一下子陷入了极度的惊慌。反应比较慢的几个,一下子便被淹没了。其他人吓得纷纷刺马疾行,队伍登时散乱不堪。
在他们前面,那个假太子也开始加速跑起来。
于是,刚刚还是杀气腾腾的围捕,一下子变成了生死竞速。他们谁也顾不得谁,都埋头狂抽着坐骑,跃前狂奔。身后的水龙奔腾着、咆哮着,以无可逃避的姿态向前推进,一口口,一个个地把吊尾的倒霉鬼们吃掉。这让幸存者们陷入了更深的绝望。
高大为反应最快,坐骑最精悍,所以跑得比其他人都要突前一些,几乎可以望到假太子的脊背。他咬紧牙关,拼命抑制住自己挥刀劈上去的欲望,继续催动马匹。
突然之间,他看到假太子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
假太子猛一提缰绳,双腿猛夹,让坐骑向前高高跃起了一下。高大为登时醒悟,急忙也做了同样的姿势,侥幸跃了过去。可他身后那些骑兵,却来不及反应。只听马匹们突然发出痛苦的悲鸣,前蹄似乎被什么东西绊到,朝前弯折跪地,把主人甩了出去。
而后面的骑兵仍保持着高速,狠狠撞在前方的马匹身上。一个撞一个,接连不断,人与马挤撞成一大团惊慌失措的肉堆。那些幸存的骑兵还没爬起,便被转瞬而至的洪水卷走。
原来在这个位置,早早横着一根树干。树干很长,几乎横穿整个沟底,像是咽喉里的一根鱼刺。而且四周满是蒿草,若非事先知道,谁也想不到这里还暗藏了机关。
区区一根木头,居然断送了足足两个哨的精锐骑兵。
毫无疑问,这根本不是什么意外,而是一个精心构建的陷阱。假太子把他们引入利民沟,又在前方设置了障碍,就是为了等洪水灌进来,把这些骑兵都干掉。
可高大为想不明白的是,那些家伙怎么会如此熟悉当地水文?怎么会在仓促间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望着前方不远处的假太子背影,一种绝望的怒意,从高大为胸中勃发。他此时什么都不顾了,哪怕拼了自己淹死,也要把这个可恶的家伙一起拖下去。
高大为松开马镫,整个人勉强弓起腰来,大腿蜷缩蓄势。然后他拔出腰间的一把短匕,狠狠刺了一下坐骑侧脖,鲜血直流。坐骑骤然吃痛,拼尽全力朝前又顶上去半个身子,一下子把两人的距离追近到五尺。与此同时,高大为奋力一蹬,整个人借势朝着那家伙的背上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