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席之后,秦至慢悠悠地踱着步,持灯的宫人内侍不远不近地环绕在他的身前身后。
天上的烟云飘浮游动,银色的月光洒下来,秦至面容上的阴影,随着他的走动缓缓游走。
“张德礼,你跟在朕身边的时日最久,你可知朕为何要这般无情,冷眼旁观着他们兄弟姐妹血亲相争,甚至是......推波助澜吗?”
秦至的语气没有半点起伏,如云淡风轻。
“奴才愚钝,不能解陛下的用心,但是奴才知道陛下如此行事,定有您的深意。”
张德礼无脑地奉承道。
嗯.....实际上,他才管不了那么多,他只是个太监。
有没有深意也无所谓,陛下开心就好。
就算陛下只是看个乐子,那又何妨呢?
想到成年和将要成年的几位殿下,张德礼正追逐陛下背影的目光冷了下来。
子女年渐壮,就意味着父辈的江河日下。
他虽身为太监,但跟着陛下听翰林侍讲、侍读讲读了史书时,也听进去了不少,殿下们可千万别做什么让陛下伤心的事。
殿下们个个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但陛下独一无二,他张德礼七岁时就跟着陛下了,他的名字都是陛下取的,陛下可是答应了要将他一起带入皇陵中的。
他要陪着陛下,殿下们就爱谁谁吧,都是陛下的儿子,他谁也不站,最多谁惹出事的时候,他帮着谁说上一两句话。
秦至的脚步顿了顿,“尽会敷衍朕。”
“朕记得沂国夫人在朕面前说过一句话,她说‘子女不合,多半是大人无德。’朕觉得挺有道理的,你说她是不是在影射朕啊?”
说起这两句话时,秦至的眼中带着纯然的笑意,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愠怒不满的痕迹。
啊这。
张德礼呐呐无言,实在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吕丽娘那个胆大包天的女人,仗着陛下爱护,肆无忌惮地和陛下玩笑,嘴里没一句好话。
秦至看侧过头看着张德礼欲言又止的模样,笑了一声。
路过长春殿时,他望了一眼长春殿的匾额,湖面映照的圆月,忽而被风吹碎,波光粼粼。
“清时酒圣花神。对内苑、风光又新。一部仙韶,九重鸾仗,天上长春。”
太平盛世之时,人似酒圣酣畅,如花神娇妍。皇宫内苑的风光又是焕然一新。一曲仙乐奏响,帝王的仪仗威严,天上人间,长春永驻。
人如何能长春永驻呢?若能长春永驻,那岂是人呢?
他终有一日是要离开的。
等他离去了......
秦至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造反倒不会造反,但是别的就不一定了。
“这底下的官僚,朕如臂指使,他们在朕手中如柔软的面团一样,可以随意搓揉,可是在朕的哪个不成器的后裔手中可就不一定了。”
这些人精是既团结又分散,永远在试探。
秦至笑眯眯道。
“朕将手中的权柄、天下的财货、土地分下去,朕倚仗着他们的协助,治理天下,本该君臣相得,真心相待。
可是朕只要一想到随着朕的离去,他们从代代皇帝手中拿到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终有一日,将朕的百姓给挤压得家破人亡没了生路。
到那时,大雍的玉玺也该被挤碎、摔碎了。”
秦至温声道。
“倒不如,从朕这一代开始,让皇子打起来,裹挟这朝堂百官去竞争,去厮杀,去流血,赢了的那个人获得重新分配权力的权力,将手下的臣子牢牢握在手中拿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