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收起来吧,既是御前对决,总要公平才是——对她要公平,对我也要公平,那最后才无遗憾。”
祝柳娘便去收起《念奴娇》,沈女红出来迎见,两人四手相握,沈女红正兴奋呢,所以手都是热的,握着高眉娘时便觉得对方双手微凉,笑问:“怎么这会来见我?”
高眉娘微笑答道:“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沈女红就笑了:“这么多年,可少见你拉下脸来求我呢。什么事快说。”
“你收拾收拾,随我来。”
沈女红也不疑有他,交代了两句,便带着祝柳娘随高眉娘去了。
他们是临时驻扎,今晚是在一个县郊,林叔夜借了一处民房给高眉娘做绣的,这时进了房,沈女红便见面前绷了了一幅绣,看样子似乎也已完工的样子。
她心中不解,且不看绣,问高眉娘:“怎么着?绣出了绝顶好绣,觉得能赢我,向我显摆来着?”这是她刚才动过的心思,在最亲的朋友面前不小心就泄露了。
高眉娘拉着她走近:“说了请你帮忙,就是请你帮忙!”
沈女红来到绣前,再一看,不禁脱口赞道:“好绣!”然而心里也还未慌,脸上笑容仍然挂着。
“先别乱夸奖,你且细看看。”
沈女红情知眼前必是高眉娘要拿来与自己御前对决的绣品了,得了她这句话,这才细看起来,但见此卷约莫九尺,也还不算巨制,画面是一条大江迎面而来,奔流而去,江水来处是远景,去处也是远景,来去之间在画面中有个转折,这个转折便是近景,来水去水的比例并非一比一,所以转折处并非绣幅的最中间,而大概是一比六分二,这个比例后来西方人称为“黄金比例”,只从整体布局上,映入眼帘便给人以整体的完美感。
只看此全图布局,沈女红便心中暗自庆幸:“秀秀的功力果然天下罕有,若不是遇上我,谁能与她匹敌!”
礼部出的题目既是“江水”,这条大河自然就是长江,沈女红再细看时,但见江水浩荡而来又滚滚而去,波澜之中浪花层现,更远处隐有青山与夕阳,月色已显而夕阳未落,染得西面半江红。
沈女红暗中又称赞了一句,却还是觉得未能胜己,不慌不忙再看:画面最近处有一舟二人,这是绣上唯二的两个人物,江中舟上的显然是个渔人,岸边是个樵夫,船头还能看见炭炉煮酒,甲板有倾倒的残杯,显然是两人刚才相逢对饮,此时已将告别,渔樵年纪都已经不小了,渔人正看着樵夫,樵夫望着远江,沈女红于绣道浸淫极深,观绣至此,恍惚间便入了神,一时代入到樵夫身上去,以樵夫之眼再望远江,竟产生了清风拂面的幻觉,也不知从哪里的细节中,感到绣上世界乃是春天……
沈女红微微吃了一惊,拉回心神,暗道:“好厉害!秀秀处理景象人物,竟已达到如此境界!”就听高眉娘对自己说:“我刚才绣完,自己看时,只觉自己是那位渔人。”
沈女红脱口道:“我是那位樵夫……”
说完之后,悟出了绣中真意,一时间大为感动,握住了高眉娘的手说:“你可将我们两人的给绣进去了。”绣中鱼樵与她二人身份有别、男女有异,但那种面对江山荡气、天地苍茫时的淡泊感,以及老朋友相逢后又告别的喜悦惆怅却超越了身份性别的桎梏,让沈女红觉得那渔樵就是高眉娘与自己。
她是最顶级的艺术者,因此也能理解同为顶级艺术者的高眉娘,知她是将自己投射了进去,因此针线下的鱼樵便都有了生命一般。
“你因不知不觉中把咱俩都绣了进去,”沈女红说:“所以请我来看,是吗?”
她的大弟子祝柳娘看到这里,听到这话,暗中也甚感动,心想:“我这一生之中,不知能有幸得此劲敌挚友否?”
不料高眉娘却说:“是,也不是。看绣什么时候都可以,主要还是请你来帮忙。”
沈女红问:“要帮什么呢?”
“你看这幅绣如何?”
“长江旷远,鱼樵淡泊,妙哉,真上上之作!”沈女红微笑着评论,至于针功的佳妙那是不用说了,评完之后,她不禁回想自己的《念奴娇》来,暗道:“绣是极品好绣,江山天地浑然一体,夕照染将处理得也佳,鱼樵两个人物的表现也丰满,但格局却嫌小了,比我那《念奴娇》中景中有史,就少了三分蕴藉。”
想到这里,嘴角微弯——她仍觉自己的绣更胜一筹。
就在这时,高眉娘拉出绷着下沿的夹子,与林小云各执一端,将绣一抖。
哗的一声。
灯火之下,浪花上隐有人物显现!
沈女红至此脸色微变。
高眉娘待她看清楚后,使个眼色,与林小云再次将绣一抖,这次沈女红看得更清楚了,浪花之中果然有人物显现!而且不是单纯的人物,从其形态看还构成了故事——她是绣道大宗师,对各种绣像题材烂熟于胸,这几日因要绣“千古风流人物”而将各种历史英雄在脑海中过了不知多少遍,因此这时虽只瞥了两眼,却就猜到是哪些故事、哪些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