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六年,六月,青城。
这是一座古色古香、形制规整保存又很好的三进四合院,原本是林家老宅,现在除了林家人居住其中两间房,其它房间已经分给机械厂职工居住。
墙外有一棵多年生的香椿树,长着茂密树叶的枝桠伸到二进院西厢房一个房间的窗口,带来初夏聒噪的蝉鸣跟暑气。林翘就坐在窗前,听着外间几人的对话。
“曼栀,我们是看着林翘长大的,我对她很满意,也很喜欢她,我们也舍不得,但你们家这个情况,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来退亲,我们也不想闹得不愉快,你是通情达理的人,还请你理解。”
说话的人是林翘娃娃亲对象陈起程的母亲。
林家祖上是青城最显赫的资本家。
抗战期间,林翘祖父曾经以大批钱物资助过陈起程祖父带的独立团,自此两家关系一直很密切,等第三代出生,两个孩子年龄相仿,两三岁就订下了娃娃亲。
两个月前,原本住着花园洋房,拿着数家工厂巨额分红的林家突然遭遇变故,他们从洋房里搬到多家居住的四合院,分红取消,钱物悉数上交,林父林培源还被下放到云省农场。
这不,林家败落,陈家马上来退亲。
就在两个月前,陈母还对未来的儿媳妇非常喜欢跟满意,曾经亲热地拉着林翘的手说:“起程再过一两年就能提副营长,你是大学生,你们俩很般配,他很喜欢你呢,他巴不得你赶紧大学毕业,等你毕业我就让他回来探亲,你们把婚事办了。”
如果不是林家变故,这桩亲事应该按部就班地继续下去,再过一两个月他们就该结婚了。
“凭什么要理解你们,是你们家势利眼,原来是你们家高攀林家,生怕林翘看不上陈起程,林家也没嫌弃你们,本来俩人都快结婚了,是你们家翻脸比翻书都快。”大嫂黄美芹很气愤地说。
“现在这个形势,我们也没预见到,别说我跟他爸都在政.府部门工作,起程是军官,也没法跟林翘结婚,政审都过不了。”陈母神色中带着忧虑。
“你们不就是担心林家拖累你们家吗,亲事是你们家老爷子主动订的,陈起程耽误了林翘这么多年,要不是跟你们家有娃娃亲,我们林翘也该跟哪个青年才俊有婚约了。凭什么你们说退就退,你们来没用,叫你们老爷子来说说道说道。你们也不想想,我们家林翘退了亲,她脸面往哪搁。”
林母许曼栀坐在桌边喝茶,一直没说话,现在这个情况,亲肯定要退,黄美芹自然也明白的很,只不过是逞口舌之快罢了。
她没拦着,听黄美芹说的这些话,她心里也痛快。
陈母连翻遭遇抢白,神色讪讪,看了眼摆在桌上的烟酒说:“我这不是带东西上门了嘛?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大团结,这是两百块钱,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我想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
黄美芹瞥了那叠钱一眼,势力眼家庭给的补偿,她当然要收,但她很矜持,也是体面人,但见婆婆厉色制止她,她就不敢贸然行动。
林翘在屋里默默听着几人对话,若是在家庭变故发生之前,娃娃亲对象来退亲的话,她会认为是一种羞辱,可现在这件事调动不了她的任何情绪。
大概就是觉得别人来退亲是天经地义,意料之中,是早晚的事儿。
不来退亲才不正常。
她从里间走出,站到陈母对面,拿起桌上满满一网兜的烟酒,塞到陈母手里,一副送客架势:“伯母,亲已经退了,林家不缺你这点财物,带上你的钱跟东西走吧。”
动作神态客气得体,又带着明显的拒绝疏离之意,让人觉得无论她处境有多差,都不容冒犯。
陈母一只手被塞了沉甸甸的网兜,另外一只手里仍举着钱停在半空,表情不可避免地尴尬。
她看了林翘一眼,素色长裙,乌黑的发辫梳成繁复的样式盘在脑后,皮肤白皙,眼睛水亮清透,林家家境优渥娇养女儿,即便遇到困境也有种处变不惊的淡定气质。
倒显得她拿着钱物上门非常唐突而多余。
之前她看林翘是越看越喜欢,曾经对林翘有多满意,现在就有多遗憾。
“林翘,我们一家都很喜欢你,我是不得已才来。”陈母说。
“伯母,无需多言。”林翘说。
“起程妈,走吧,以后两家再无瓜葛。”许曼栀站起身送客。
心事已了,陈母虽然觉得对不住林家,但仍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赶紧把钱装进裤兜,拎着带来的烟酒走了。
陈母前脚刚走,二哥林振开后脚回了家,“怎么,陈起程他妈来干什么?”
“退亲呗,他们这种势利眼家庭还能来干什么?”黄美芹没好气地说。
人走了,钱跟烟酒也没拿,想到这儿就更生气了。
林振开跟林翘是一对难兄难妹,林家出事,林振开已经在谈婚论嫁的未婚妻比陈家更麻利地来退亲。
“这有什么,林翘一定能找到比陈起程更好的对象。”林振开对退亲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