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簌在火车上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那年靳睿刚从江城回来, 她兴冲冲地拿了欢迎的条幅跑去隔壁,透过窗看见他“衣衫不整”地站在客厅里,满身满眼都是戾气。
他回头看她, 不怎么耐烦地问, 有事儿?
醒来时是深夜,车厢里有股说不清的味道,很像是什么机械的油和汗水混合, 但也有速食的残留的气息。
她在卧铺车厢的下铺, 能听见头,上了大学就好了,那个谁谁谁上了大学之后自己能赚多少多少钱,可厉害了。
黎簌也是尝试着自立后才发现,那些被拿出来炫耀的,都是个例。哪怕大学毕业,没办法在社会完全立足的人,也比比皆是。
她尝试过去刷单,也尝试过去街上发传单。
是经过很久,才开始慢慢摸到赚钱的门道,去做家教,经人介绍去培训机构做固定兼职老师,又辗转认识了其他儿童机构的老师,成为儿童机构招生活动的策划人之一。
哪怕是这样,她赚的钱也不过杯水车薪。
也曾经焦虑过,怕自己忙碌一场,到最后仍不能实现财务自由。
最终真的沦为木偶,过着被嫌弃被指使的生活。
害怕,但也还是没放弃。
不过她发现自己怎么努力,也没能达到靳睿那种阔绰的程度。
甚至买回泠城的火车票时,她还稍微犹豫了一下,要不要买个硬座。
毕竟回泠城后,她还要继续攒钱,把房子买回来。
靳睿真的是个太过优秀的人。
黎簌这样想着,昏昏沉沉又进入浅眠。
再醒来时是凌晨,天色微亮。
她现在已经不用完全依靠安眠药才能入睡了,尤其是大三之后,不再为钱的事情过分焦虑,也对姥爷的猝然离世稍有释怀,睡眠渐渐好起来。
一切都在好转。
黎簌靠在硬板卧铺上,闭着眼睛。
姥爷,您看,我虽然不够坚强勇敢,也不够聪明有能力。
但我做到了,我已经在好起来了。
我还会更好的,请您一定要放心。
到泠城时,已经是隔天下午。
可能是刚去帝都那阵子哭得太多,又总是吐,这些年她的胃始终不太好,火车上的泡面才慢吞吞吃了三分之一,已经完全吃不下了。
正在纠结是否要扔掉时,乘务员从过廊走过,“泠城快到了啊,泠城快到了,下一站到泠城站,有泠城下车的旅客准备下车了啊。”
黎簌忽然紧紧捏着手里的塑料小叉子,感到无比紧张。
她心跳得很快,平复了好一会儿,才端了泡面去丢掉,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下车。
火车减速,驶入泠城站。
窗外的一切都慢下来,熟悉的白杨树在风里轻轻摇曳。
不愧是泠城,9月已经这么冷了。
黎簌站在站台上,呼气,看着自己吐出来的白霜,她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舒畅。
从站台出来,很多广告牌都在宣传滑雪场和度假山庄。
黎簌想,真是厉害了,现在泠城也有旅游项目了呢。
这是她闭着眼睛都不会走丢的城市。是她曾经迫切想离开,却又无比思念的城市。
火车站在城西,她知道,只需要坐公交车到终点站,就是城东的机械厂家属楼。
可她依然不敢。
她不敢直接去家属楼,不敢去看和姥爷生活过的地方。
有一些悲痛的记忆,在熟悉的气温和景色里,隐隐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没关系黎簌,你已经很勇敢了。
别急,慢慢来。
不要生病,不要失眠,不要哭。
慢慢来就好。
黎簌选了一趟十分绕路的公交,这趟公交车会绕过家属楼,先到楚一涵和赵兴旺他们所住着的那个小区。
公交车上也有宣传广告,是在宣传一个商场,居然在城东。
黎簌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商场,一时间有些茫然。
她一路看着窗外,泠城在这些年间变化不小,很多商牌她都不知道是哪里。
很紧张,紧张得胃都疼了。
是她背叛了她的小团体,先他们一步去了帝都。
她甚至,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也许楚一涵和赵兴旺早已经不再把她当成朋友了。
也或许,他们早已经搬离了那个小区。
黎簌迈下公交车,站在小区门口。
好像她只是在一个平常的下午,和高中时一样,走到小区门口,来找他们一起玩。可其实早已经物是人非。
小区门口有一堆红色的爆竹碎屑,还有贴了喜字,不知道谁家有喜事,空气里残留着鞭炮的硝烟味道。
黎簌站在小区门口,下意识往里走了几步。
她只是看看,根本不敢上楼去问一问,楚一涵家是否还住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