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没说。”
“没关系,那件事我已跟太子那边坦白了。”苏荆溪淡淡道。吴定缘一怔,没想到她就这么坦白了,旋即松了一口气:“那敢情好。张泉问的问题啊,我可实在答不上来。比如他问我供状背面那首破……破玩意是谁写的,我哪儿知道啊。”
苏荆溪不由得笑出声来:“那叫《破阵子》,是曲牌名,是宋代的一个词人晏几道的手笔。我很喜欢这首词,没事就抄一抄——倒让张侯多心了。”
“这词讲什么的?”
苏荆溪展开那团纸,曼声吟道:“柳下笙歌庭院,间姊妹秋千。记得春楼当日事,写向红窗夜月前。凭谁寄小莲?绛蜡等闲陪泪,吴蚕到了缠绵。绿鬓能供多少恨,未肯无情比断弦。今年老去年。”念到后来,她的声音似乎失去了往常的淡定。
“什么意思……”吴定缘一头雾水。
“这首词啊,写的是对一个姑娘的思念。”苏荆溪双眸似乎多了一层雾气,仿佛被映入的月色所侵沁,“庭院里,柳树下,有人在吹笙歌唱;丛间,有姊妹们在荡着秋千。我想着当年春楼的事,就在这夜月之下,红窗之前,写下一封书信,可谁能为我把它寄到小莲手中呢?红烛陪着我落泪,吴蚕吐着缠绵的丝线,就像你我当年。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能经得住多少次离别之苦,人岂能像琴弦寸断那般无情。就这样在思念中,一年一年地老去,老去。”
说着说着,两行泛着月光的清泪,悄然滑下苏荆溪的双颊,落入水中。她的声音,随着泪水的流动颤动起来。
“绛蜡等闲陪泪,吴蚕到了缠绵。绿鬓能供多少恨,未肯无情比断弦。今年老去年,今年老去年,今年老去年,今年老去年……”她反复呢喃着最后五个字,哀伤像蚕丝一样源源不断地从茧中抽出来,整个人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
吴定缘没料到这么一首词,居然对苏荆溪造成了这么剧烈的影响。他怕她陷入魔怔,劈手把供状夺了下来。苏荆溪“啊”了一声,伸手要去抢,却不防一头撞向吴定缘的怀里。
有什么东西,在吴定缘胸口突然炸裂。一双臂弯,猛然抱住了苏荆溪,抱得无比坚实。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与坦诚,让苏荆溪的双眸恢复了些许清明。她嘴唇微微张开,可什么也没说,只是轻抬下巴,仿佛为了确认似的,轻轻垫在了吴定缘的肩头。
吴定缘感觉自己回到了苏荆溪落水的那一刻。那一瞬间的生死之危,令他不得不坦诚地面对自己的感情,不能退缩,不能纠结,若有半分犹豫,苏荆溪可能就会死掉。吴定缘只能将其他一切都抛诸脑后,明白直接地冲上前去。
坦诚逼迫出了决绝,决绝又为心意射出了一支指向明确、一往无前的响箭。
箭已射出,再不能回头。
这一次他不再被动受之,而是主动伸开了臂弯。
他拥抱住她的一瞬,心中最先涌现出来的不是幸福,而是安定。仿佛有一把铁锚直直抛入水底,将那条在乱流中不知所措的小舟牢牢定住。在这颗定盘之锚星的牵系之下,不只压抑已久的情愫得以宣泄,就连蓄积于胸的彷徨与迷乱都被这股热情驱开。他生平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是谁,该要去做什么。
“这时候,你不该说些好听的吗?”苏荆溪轻声道。
“荆溪,你就是我的锚,我的定盘星。”
吴定缘抱紧她,喃喃着。苏荆溪先是微微一怔,旋即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她没有作声,只是同样抱紧了他。两道黑影在月下合为一道,只是那寂寥萧索的味道却丝毫未少。
两人默默相拥良久,彼此都没说什么。倏然一阵夜风吹过横帆,令大船摇晃了几下,吴定缘不由得把苏荆溪抱得更紧一些,让她轻轻哼了一声。
“对,对不起。”吴定缘忙不迭地松开几分。苏荆溪抬起手来去摸他的脸:“何必道歉。你终于肯鼓起勇气,我欢喜还来不及。”她此刻眼波流传,面带绯红,吴定缘看在眼中,觉得说不出地妩媚动人。苏荆溪突然哧哧笑了起来:“我说得可准了?做人坦诚以对,心无负累,现在是不是感觉好点了?”
这熟悉的对话,令吴定缘忍不住也露出笑意。他犹豫地抬起右手,摩挲着她那一头乌黑的秀发,从头顶到发根,再从发根到头顶,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你是在担心太子吧?”苏荆溪闭着眼睛,伏在他怀里不动。
“南大营校场之上,他向我袒露过心声,他也是真心实意。”吴定缘看了一眼漕船的某一个小窗,可惜窗户已被木板挡住。苏荆溪似笑非笑:“你既怕耽误了我做皇妃,干吗还来戏弄我?”
“我这近三十年,过得乱七八糟,本以为这世上没什么可在乎的,随便怎样都好。只有这一次,我想跟太子爷争上一争。”吴定缘的声量略微提高,竟是前所未有地坚决。
苏荆溪闭起眼睛,脑袋在他怀里拱了拱:“所以,你是不是今晚就要离开了?”
吴定缘的动作一瞬间僵住了,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啊。”
他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