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同样一套舆图,此时正在被另外一双眼睛凝视着。
朱卜俯视着摊开在眼前的南京城,扁平的双眼极力睁大,仿佛要从中把太子揪出来。
刚才城头有士兵说似乎射中了什么,但并没有十足把握。但可以肯定的是,对方即使中箭,也没死。他们在竹桥附近捞了很久,什么都没捞到,勇士营的马队在秦淮河附近来回搜寻了几遍,也一无所获。太子就像一只老鼠,钻入黑暗彻底消失了。
煮熟的烧鹅,居然就这么从宫城内飞走了。他脸上的疮肿又气得鼓大了几分,肿尖隐隐沁出油来,成片成片地泛着光泽。偏偏这时候苏荆溪迟迟找不到,无人能压制痛楚。内外交困之下,令朱卜的心情像那条宝船一样,随时可能爆炸开来。
“去给中城兵马司传话。让他们重点搜查大中桥、淮清桥到冶城、中正街这一带。那边外地客商最多,一个货栈都不许放过,谁敢阻拦,格杀勿论!”朱卜重重捶了一下桌子,几乎是吼出来。旁边的书手迅速写成文书,战战兢兢送到面前。
朱卜看了看,文书抬头写的是“奉东宫令”,他面颊抖了抖,在下面签了自己的画押。自有勇士营的快马拿了文书,飞奔出守备衙门。
午时的宝船爆炸,给了朱卜一个绝好的理由。他以太子的名义四处发出指示,要求各处衙署都要听从禁军的统一调度。此时,各处衙门的主脑不是被炸死就是重伤,正是群龙无首,忽然得了太子命令,无不凛然遵从。
短短一个时辰,朱卜便把整个南京城的防卫力量都捏在手里了。于是,城中出现了一幅难以言喻的奇妙景象:留都各路军兵奉了太子之令,四处搜捕太子。
当然,南京诸部不会容忍一个蒙古人身居高位,早晚会产生质疑。但至少在这一夜里,他是金陵最有权势的人。
可惜的是,这前所未有的权势,并未给朱卜的面痛带来多大缓解。只有苏大夫配的药,才能暂时压住疽苦,可她人离奇失踪了,派去找的人没有任何线索。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根本没办法分出神去调查她的下落。
朱卜坐回到太师椅上,闭上酸疼的双眼,打算稍微休息一下。可一闭眼,眼前便会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高高在上,令他心生安慰,同时又心惊肉跳。
他本名叫作脱脱卜,乃是云南的蒙古高官之后。蓝玉大军攻克昆明时,把脱脱卜连同郑和一起掳走,送入宫中充作内臣。后来两人同时被选派去了北平燕藩,遇到主人朱棣。
朱棣并不在意脱脱卜的蒙古血统,对他颇为信重。这等殊遇,让脱脱卜铭感五内,献出了全部忠心。靖难之后,燕王变成了永乐天子,脱脱卜也蒙赐朱姓,以御马监提督太监的身份,统领勇士禁军,成为大内举足轻重的一号人物。
尽管永乐驾崩已快一年,但一直到今日,朱卜的忠心也不曾变过,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陛下,奴婢这么做是有理由的,有理由的……”朱卜面对着脑海里的人影,喃喃说道。他越是极力看清主人的形貌,那人影的轮廓就越发模糊缥缈。他突然“唰”地睁开眼睛,凹凸不平的额头上沁出一层汗水。
朱卜告诉自己,刚才看到人影动了,陛下应该对此是嘉许的,他心意稍安,然后重新把视线移回舆图。
在他眼前,那里有一片鹅黄色线条勾勒出的区域。这里位于饮虹、上浮二桥与三坊巷贡院之间,是勋贵世胄们居住的地方。一格代表一府,同时也代表了一位开国或靖难功臣。太子如果想要求援,必然会先来这里。
此间盘根错节,牵涉甚多,之前朱卜一直没下决心搜查,只让勇士营把守住了各处要道。但现在他决心抛开顾忌,哪怕今夜杀个血流成河,也要把太子抓出来。
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朱卜回过头来,知道一定是那个他最厌恶的家伙。昨叶何信步走开,手里居然还捏着半块杏粉色的海棠糕,腮帮子不停地蠕动。
“你可真有闲情逸致。”朱卜讥讽道。
“没办法,我们白莲教都是穷苦人出身,生怕这顿不吃就没下顿了。”昨叶何一口吞下半块海棠糕,这才笑眯眯地凑过来,道:“才一会儿不见,朱太监你脸上的疽症可是又严重了点。要不我跟佛母说一声,讨几张祛病除邪的符纸?”
“江湖骗子的伎俩,不要在我面前耍。这个节骨眼上,你又跑哪里去了?”朱卜冷冷道。
昨叶何俯身看向地图,道:“我打听出几件好玩的事。”朱卜眉头一皱,正要呵斥,昨叶何拍了拍手里的残渣,在地图上的饮虹桥画了一圈:“这一圈你不必费心了。”
“哦?”
“我适才问过西华门的卫士,今日下午太子曾经去过惜薪司,拜祭他身边的老宦官,顺便从通政司手里接过一封京城的八百里急报。”
朱卜一惊,道:“还有这种事?”
“我问过江东门守军,也找到了通政司典簿,说法与西华门卫士都对得上。我从信使身上拿到了驿路印鉴。”昨叶何袖手一抖,亮出一页长卷,上头密密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