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彦都会注视良久。每一道皱纹、每一个轮廓都深深烙印在赵彦内心深处,熟稔无比。
“天子?!”赵彦不由得脱口而出。
和天子一般模样的杨平,性格突然大变的天子,寝殿那场诡异的火灾,这许许多多纷乱的线索被风暴吹到半空,彼此组合,一个赵彦一直在苦苦追寻的答案呼之欲出。
赵彦放下画像,死死地盯着老织工,目光像两只锐利的鹰爪,试图从她的身体里再剜出更多的秘密来。老织工有些惊慌地朝后挪了挪屁股,不敢与之对视。突然赵彦的后脑勺被一个巨大的东西猛然撞击,眼前一黑,晕死过去。一名身材魁梧的家丁放下手中圆木,把昏迷不醒的赵彦拖走。一个身穿锦袍的男子走进织室,扫视一圈,脸色有些阴沉。老织工连忙伏身在地,略显紧张地说道:“大公子,老身谨遵您的吩咐,一发现这人探听杨公子的底细,就立刻通知司马府了。”司马朗“嗯”了一声,俯身把赵彦掉在地上的画像捡起来看了一眼,问道:“他都问了些什么?”老织工把刚才两人的对话复述了一遍,司马朗皱起眉头,把那截残布拿起来捏在手里。
一截属于司马家的绢布,却来自于一个从许都来的议郎。这让司马朗陷入沉思。”
“你记住,你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明白了吗?”司马朗一字一句地说道。
老织工惶恐地连连顿首。司马朗虽然并无官职在身,可司马家在温县权势滔天,想弄死一个小小织工,可比蹍死只蚂蚁都容易。
警告了老织工以后,司马朗离开了织室。在门口等候的县丞见他出来,迎上去有些紧张地搓手道:“大公子,这可是朝廷派来的人,万一出了事追究下来……”
司马朗冷冷瞥了他一眼:“我们司马家自会给朝廷一个解释。”县丞诺诺而退。如今朝廷权威丧尽,各地郡县治官大多形同虚设,若无当地大族认可,连屁股没坐热便可能会丢掉性命。司马朗能给他一个解释,已算是很给面子了。
打发了县丞,司马朗吩咐家丁把赵彦偷偷运去一处隐秘的坞堡,然后回到位于孝敬里的司马府,径直去找他的弟弟。此时司马懿躺在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他的右腿被用一层布细细包起来,直挺挺地伸开,腿旁还搁着一碗药汤。碗里汤药满盈,一口都没动。
“仲达,你怎么不吃药?”司马朗责怪道。
“我的嘴受伤了,喝这种东西会从嘴角流出来,弄脏被子。”司马懿的视线一直盯着书卷。
司马朗摇了摇头,无奈道:“你又来了。每次一让你吃药,你就装中风,还把药汤全从嘴角吐出来。我看等你到七老八十的时候,还会不会这么无赖。”
“看情况吧。”司马懿一点愧疚感都没有。
他们两兄弟完成了狙击邓展的任务以后,顺利撤回了温县,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司马懿的右腿被邓展所伤,在雪地里又奔跑了很久,伤势颇为严重,只得谎称打猎的时候被老虎抓伤,躺在府邸里养伤,一动都不能动。
司马朗把赵彦的事说了一遍,司马懿把书卷放下,露出奇特的表情。“他说了一句‘天子’?”“没错。”司马朗把画像递给司马懿,司马懿接过去看了一眼,便扔在一旁。他原本已有了几个猜想,可赵彦那一句“天子”,将其全部推翻,他不得不重新思考。他那位好兄弟的遭遇,现在越发扑朔迷离了。
司马朗看到司马懿垂着脑袋沉思,朝窗外一指:“要不要去问问那个姓赵的?”司马懿知道司马朗的“问问”是什么意思,他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兄长少安毋躁。
“再怎么说,他也是个议郎,还手持司空府的符节。杀了他倒没什么,就怕会被有心人利用。”
司马朗默默地俯身把画像捡起来,扔进榻旁的暖炉里。很快纸张便在火焰的舔舐下化成了灰,屋子里的温度略微上升了一点——或许只是幻觉。河内毗邻并州,两边百姓与士族彼此交互迁徙,关系紧密。曹氏阵营一直有一种意见,认为河内根基不稳,很可能会被袁绍控制的并州所影响,须加以防范,必要时可把河内大族连根拔起,强迫迁向南方。
在这个即将开战的敏感关头,司马家如果杀死——或者伤害——或者侮辱一名持有司空符节的朝廷使者,等于是公开宣告倒向袁家。这会引发一连串的连环效应,使曹氏对河内的政策发生巨大变化,让士族陷入动乱之中。即使曹操暂时绥靖,这件事迟早会成为司马家的一个隐忧。
“咱们恐怕连留都留不住他。”司马懿把竹简一卷,磕了磕榻边,发出清脆的声响,“早点把他弄醒,送回许都吧。”司马朗急道:“上次邓展画的画像,咱们费了千辛万苦才截下来,你还搭进去一条腿。现在把赵彦放回去,咱们岂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司马懿嚅动嘴唇,给他哥哥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这两次许都来的人,明显不是一条船上的。看来那边的斗争很激烈啊。咱爹说得对,许都的水太深了,不知哪朵荷叶下藏着游鱼。咱们可不能轻易被卷进去,害了司马家。”
“那咱们难道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