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正是一年中暑气最盛的时节。
又逢一年麦收时,连学校也放了麦收假。天未破晓,长兴公社白子沟生产大队已经男女老少齐上阵忙着抢收小麦。
麦地里,社员们挥汗如雨地闷头挥舞着镰刀,最前面一排老手们下手利落,动作迅速,走过去身后已放着码成一垛一垛连着麦穗的麦秆。
后面,闷头挥舞着镰刀的徐长青眼见她前面的大叔大爷已离远,可不敢松懈半分,这活儿还是她强求得来的。
今年,她家的情况不同往年,爹在煤矿上上班看似收入不错,但娘时隔十来年有了身子,去医院检查据说还是双胎。
就娘即将四十的身子骨又如何能下地干重活?趁着这个麦收假,她多干些活,多攒些工分绝不会有错。
起码年底分粮时不会让一人支撑起整个家的爹又要费尽心思,不会让身为大队书记的大舅左右为难。
再有,大姐再不省心,她还是大姐,真要到开春绝粮时,当爹的能狠下心,当娘的又如何忍心看着闺女挨饿。
还有奶奶,嘴上嘀咕着就那丢人现眼的货儿,搭理她干啥,可一手拉扯大的大孙女何曾不是她手心的宝,心疼着呢。
还有自己,这学上了这么多年,总不能半途休学。她敢休学,爹就不绝不会同意,他如今心里正憋着一把火呢。
到如今未算上娘怀着的孩子,家里就她和大姐两姐妹,哪怕家丑不可外扬,可该知道的不会看不出这当老大的丢尽脸。
好在外甥女会赶着日子出生,好歹遮羞一二,要不然更丢脸,可正因为此事,事先只好顺了女儿意的爹是更为恼火。
心念到此,徐长青更是不敢松口气,更是咬紧了牙关,闷头拼劲全力继续挥舞起手中镰刀,只盼着自己别落人太多。
东边太阳渐渐升起,麦地里更是犹如蒸笼般又闷又热,闷得人透不过气,热得人汗流浃背,衣裤湿了干,干了又湿。
远处,安排好今天接下来工作之后,大队书记白新生这下子可算是有空先去瞅瞅他家那个死犟死犟的外甥女。
这心里寻思着就瞅一眼,还真是只能瞅一眼。想走到近处,又有事儿找他来着了,他只好先收回目光,一脸淡定离开。
没法子,事关整个大队一年口粮大计。麦子抢收就是龙口夺粮,不单是他家死犟的外甥女,就连他也得亲自下地。
好在这孩子随她爹,是块读书的料。熬吧,先熬个两三年,等毕业了要是在城里有工作就不用再受这种罪。
临近中午,骄阳似火炙烤大地,太阳晒在背上也是热辣辣的。好容易割到地头,徐长青慢慢地直起腰来。
这一站直,汗水就一下子流进眼里,煞得她连眼睛都睁不开。一时,汗水和泪水流进嘴角,更是又苦又咸。
不远处,同排一起割麦的白家老五终于发现他家憨表妹知道要喝一口水缓口气,喜得他赶紧第一时间先递水壶。
“快喝。”
徐长青顾不上先开口道谢,接过水壶,开了盖子就先咕咚咕咚喝下水,边摘掉草帽,寻找起自己的水壶。
“甭找了,远了,我喝桶里的水就行。”尽瞎讲究,白老五斜倪着徐长青,懒得说她几句。这性子,绝了。
当姐的想法子偷懒,她倒好,不知像谁,就怕活干少。从小到大就见她处处吃亏,得亏她学习成绩好,不然?
就这脑子,还不得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瞅瞅你姐,老大一个人了还和小孩子一块捡麦穗,你说你图啥?”
图啥?图个心安,图个女儿不会输于男儿,更图个……徐长青疲惫地笑了笑,眯眼看了看前方,她再次拿起镰刀。
有些事情,不是当事人,他们无法理解的。在众人亲戚里就她家无男丁唯有两女儿,哪怕她爹根本不在意?
可到底是不一样,舅舅们再好,表哥再多,他们姓白。就算大伯二伯的儿子再多,也不是同一根藤结出来的果。
何况,她爹和大伯二伯还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逢年过节他们拜祭的是他们亲娘,连孩子也是拜祭他们自个的亲祖母。
小时候,她听得最多的闲言碎语就是绝户如何如何,如今就算终于迎来亲弟弟或是亲妹妹,他们也还小着呢。
姐弟/姐妹之间有着十五年的差距,她不努力,让大姐去努力吗?大姐到现在眼里还是只有她那位白斩鸡“如意郎君”。
“方俊那小子最近是不是趁你爹不在家赖你家吃饭?要我说,就大姑死脑筋,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管那么多干啥……”
听听!就连你知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啊。要是你大姑怀着的双胎全是姑娘,我爹岂不是要泼出去四盆水?
白老五前后左右看了看,立即窜到她身边,“哥教你个法子要不?保管让那小子再也不敢上你家骗吃骗喝。”
“不要!”热都快热死了,你可真精神!“快干活,大舅要来了。这两天麦收他在家吃,过了我会撵人。”
“你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