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粮草是大事,念及此处,杨弓等人便要去剿匪,反正铁槛军与白甲军本身在这猛虎关前,便用处不大,干脆各调了千人精锐,转头过来,不一日间,便已到了一方山谷之间。
早已与八府二十县的世族人家说定,只要除了匪患,便可以立时筹集粮草。
但这手里的刀兵,却在看到了那些流匪之时,忽然砍不下去了。
“你们跟我说,这是流匪?”
杨弓缓缓放下了手里的刀,难以置信,向了身边诸人看了过去。
他确实没有看见土匪,只是看见了那满山之中,或依或靠,衣衫褴褛,满身枯草的百姓。
看到了他们畏缩的眼神,看到了有面带菜色的妇人与草秆一样的女娃,明明满面恐惧,却还是挪动了脚步,挡住了她们身后那锅能照出人来的稀粥。
这不是流匪,只是吃不上饭的人。
杨弓懂,他曾经也是。
但在四下一片沉默之中,却忽听得有人笑了笑,缓步走了出来,目光淡淡一扫,指着这些人道:“是,他们便是流匪。”
“便是这些人,抢了我们的军粮,便是这些人,被八府二十县的人视作流匪恶徒。”
“想要粮草,便要杀了他们。”
“……”
杨弓这一瞬间,眼睛都有些红了,挥起了手里的刀,却是指向了他:“你是什么人?敢说这话?”
“你可以称我为绿蚁酒。”
来人笑道:“此前我也曾为你保粮军献计,躲了血浮屠一场杀劫,只是我让你们躲一晚上容易,但想真个对付血浮屠,你便需要面对这个问题。”
“天下的粮食,就是不够吃。”
他慢慢抬头,看着杨弓道:“不说别处,便是这猛虎关外,八府二十县,注定吃不上饭的,起码也有百万,而注定要在秋收之前便饿死了的,也起码要在这些人里占上三成。”
“你觉得,他们又是什么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扫向了那些衣衫褴褛,目光惊恐的人,声音忽地低了:“这样的人,在猛虎关内有,猛虎关外也有,满天下都有。”
“在那些一心要夺这天下的人眼中,他们便有一个特别的名字……”
“冗余!”
“……”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因为这天下份量愈轻,粮食注定不够吃,所以他们便只能饿死。”
“而在饿死之前,他们又什么都敢做,抢军粮,冲府衙,便如蝗虫苍蝇,不在各方谋算取势之内,只会毁了诸位草头王争雄天下的大计,他们已经不在这天地人间计划之外。”
“所以,他们是冗余。”
“无论猛虎关内还是关外,若想稳定局势,便先要清了这冗余。”
“猛虎关内,有人在做这些事,替那些世族贵人,解决了后患,所以神赐王虽然凶残,却极受拥护,一听他要守猛虎关,各路私兵士族皆来了。”
他慢慢收回了目光,落到了杨弓的脸上:“那么,在猛虎关外,谁来做这件事呢?”
“还是,只这么等着,等那位胡家的后人,跑进阴府里面去,以一己之力,替你们灭了那猛虎关内的三万血浮屠?”
“……”
杨弓一时哑然,举着刀的手,也变得有些颤抖了起来。
他向了那群流匪看去,只看到了一个个空洞的目光,只觉天地之间,一片惨黄,尽皆映入了自己眼底。
莫名其妙的,他忽然想到了当初在明州打饿鬼时,那时他是个英雄,热血腾腾,便是拼上这条命也值得,但他却在斩杀那位天命将军时,第一次心里生了古怪。
那天命将军说,羡慕自己。
自己那一刀,斩了他的脑袋,但他眼中,没有恨意,居然只觉得轻松。
四下里无人说话,只有人偷偷看了一眼那个献策的谋士,眼中露出了狐疑之色。
但军师铁嘴子认出了他的身份,却只是缓缓摇了下头。
良久,良久,杨弓忽然下了马,大步向前,走到了那群流匪之中,看到了他们煮粥的锅。
然后抬头,看向了这祸边,无数个皮包骨头,等着分粥的人。
他慢慢的开口,声音嘶哑:“所以,这天底下的粮食,是真的不够吃吗?”
无人回答他的话,都只觉真相太残忍。
可却也在这时,有人轻轻的叹了一声,道:“不,是够吃的。”
“哗啦!”
无数人同时转头看去,便见来的是一男一女,身上皆着些许神秘的气质,旁边众人认得,这两人也是最近在军中帮了大忙的能人。
一位让别人唤他作老高粱,一位让人唤她作玉冰烧,她们本就神出鬼没,但如今缓步走来,却能够看得出,这两人都早已在等着这一幕出现了。
说话的是老高粱,他声音低低道:“我最近已经在这关内关外,探查过一遍。”
“粮食,是够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