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吃个鸡蛋而已,屁大点事都算不上,说了反而显得矫情。
……
《小武》的镜头不多,充满了大段大段的空镜和长镜。贾樟柯把镜头一共分了十二组,资金有限,时间很赶。
褚青不知道怎么去表演,老贾也没给他说过戏,只告诉他,就记着自己演的是一小偷就行了。
这叫什么破导演!
褚青只好自己琢磨,演小偷该怎么演呢?
他想起来自己生活的小县城,有一个很大的农贸市场,自己经常去逛。市场里就有很多小偷,当然以他的身手从没被偷过,还顺手逮过几个小偷。
以至于后来只要他出现,整个市场都安宁无比。
他回忆那些个小偷的样子,发现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缩着肩膀,手从来不垂直放着,而且眼神游动不定。
眼神的闪动,可不是左瞅瞅右瞅瞅,那是脑袋动,不是眼神动。
他又想起跟爷爷搭手过招的时候,身子不动,眼睛却得紧盯着老爷子的动作,手到哪眼睛就得跟到哪,一不留神就要被揍。
褚青试着找回这种感觉,两个眼球在眼眶里骨碌骨碌地来回乱动,看着吓人。
他自己玩了一会,觉着不错,挺靠谱。
于是,在拍下一个镜头的时候,贾樟柯就看到了这么一幅情景。
一个穿着灰不拉几西服的年轻人,缩着肩膀,手指头时刻在张着,在小街上乱逛,这边瞅瞅卖鞋的,那边看看卖水果的,一转身,手里已经多了个苹果。
然后,藏在黑框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左右闪动了下,似乎很得意的样子。
贾樟柯看得忘了喊停,直到余力为喊了一声,才回过神,瞅向褚青的眼睛忽然变得很炙热。
他不给褚青说戏,有俩原因。
一是他几乎没有调教演员的经验,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让演员有更好的发挥。
二是他找非职业演员的目的,就是为了拍出那种极度迫近真实世界的影像,最好不要带有一点表演的痕迹。
但其实,这只是众多导演一厢情愿的想法。
无论演员还是非演员,只要暴露在镜头之下,一定就会有表演的意味出现。就算是最近乎真实的纪录片,也是如此。
摄影镜头就像是一个魔法领域,在这个领域内,每个人潜在的表演细胞都会被激发出来。再真实的人,对着镜头不知不觉也会变得和平时不一样。
不是自己,那就是表演。
刚才褚青那番有意无意的表演给了他一种新思路,那种灵动似乎给镜头里注入了一股活气,尤其是跟背景那座麻木的小县城相映衬,更是形成一种奇妙的反差。
于是这便让他产生了一种,这样演下去也不错的感觉。
说实在的,褚青的表演很生涩,他只是单纯地在模仿小偷的行为,但举手投足又不自觉地表露出自己的特点。
对他的印象,贾樟柯最深的感觉就是平和。
说话,做事,吃饭,甚至连走路都透着一种平和。
而这种平和,和他生涩的表演,居然能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很自然的状态。
在刻意与呆板之间,找到了平衡点。
有些小嘚瑟,总体又是麻木无聊的,似乎小武,就该是这个样子。
这无疑给了老贾一份惊喜,原生态的电影固然真实,但有了这种自然表演的支撑,无疑会让画面更加饱满和立体。
“青子演得不错!”贾樟柯称赞了一句。
他跟余力为都是菜鸟,根本不知道监视器是啥东西,两人就头碰头瞅着摄影机的取景器看回放。
余力为也对刚才的镜头很满意,道:“画面很棒,细看又有反差感,真的不错!”
贾樟柯可以说给了他极大的拍摄自主性,而他掌控的镜头也很有特点,朴实平静,不张扬,能捕捉事物最原始的状态。
这部电影,即是贾章柯给予了思想,余力为填充了内容。
接下来就是一组镜头:小武在县城中闲逛着,脚步路过的,是在公交车站冷漠等车的人们,是街边的台球案子,是电视、舞厅、录像厅泛滥成灾的流行歌《心雨》……
大段的长镜、中镜、远镜和街头群像,在余力为的掌控下都呈现出一种黄绿黄绿的色彩。熙攘的群众演员自行其是,仿佛根本不知道摄影机的存在。
这种最真实的城市运动不是因为调度安排,而是从属于这座县城本身。
贾樟柯盯着取景器里的画面,全身都在颤抖。
他再清楚不过,对一个导演来说,这是最难得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