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时代,底层百姓都是最苦难的一群人。
当国家机器运转起来的时候,每一个人都是这台机器上一个微小的零部件,没有人能够例外,只不过底层百姓是这台机器上,运转最多损耗最严重的零件。
从夷陵到南阳,从南阳到舞阳,再从舞阳到颍川,易承四人一共走了近四个月,总行程超过了两千里,一路上既渡长江,穿山脉,又过关隘,遭强人,等等艰难险阻,按照易承的话来说,唐僧西天取经也不过如此。
古人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在经历过这场长途跋涉之后,易承从基层看到了秦国这个帝国的很多细节。
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也确实让易承对大秦世界有了一个更全面的认知。
秦这个带有独特法家风格的社会,虽然有后世法制社会的雏形,可因为是第一个封建王朝,所以还带着浓厚的封建主义色彩。
大秦帝国以武力统一天下,嬴政又建立了以中央集权为核心的一整套国家制度。
为了维持这种集权制度,同时维持社会稳定,嬴政便沿袭商鞭变法以来的疲民弱民之策,把法定的重刑主张推向极端,用严刑峻法来镇压臣民的反抗,用横征暴敛的方法维持庞大的国家开支。
秦国的的法制非常完备,光是文书就有《秦律十八种》、《秦律杂抄》、《法律答问》、《封诊式》四大类。
其中又包含了《田律》、《厩苑律》、《仓律》、《金布律》、《关市》、《工律》、《工人程》、《徭律》、《司空》、《军爵律》等等等等。
易承在夷陵城里,就见到一起离奇的判决案,在夷陵城里有个侏儒,他家的马在城外啃了别人家田里的麦子,麦田主人去追,结果还被马踢伤了,双方闹到了夷陵县衙,按照秦国法律:男六尺五寸,女六尺二寸为成年人,达到此身高者开始负刑事责任,否则不负刑事责任。
因为这个侏儒身高不足六尺,因此被判无罪。
相比这种有趣的无罪判罚,秦律中大部分还都是重刑,除去割耳朵,割鼻子,砍脚趾,还有连坐、死刑、迁刑、作刑、赀刑等等。
这些刑法无一不会给当事人带来巨大的痛苦,可在残酷的刑法面前,个人的主观感受完全被忽略,有罪受罚,无罪赦免,所有的一切都严格的按照秦律那四本法令执行。
而像《秦律十八种》这种书籍,在各地官员手中,那便是堪比《圣经》的最高指示,天下所有的事情,都需要按照书上的秦律严格执行。
这种氛围下,所产生的后果就是社会被极度压抑的安定。
征召民夫修建长城,底层百姓每家每户必须出一个人,有父亲心疼儿子的,便选择自己去,有的家里已经被征召过两次,第三次还要被征召一人,只留下孤儿寡母在家中哭天喊地,还有新婚夫妻离别的、家中独子被征召的、就算是有些残疾还被征召的。
每一桩都是人间惨剧,可面对这种残酷的征召,却没有一个人敢反对。
因为依照秦律:不服征召者,斩;征召逃遁者,斩;征召误期者,斩。
无论怎么样,不服从的人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大秦的铁骑才征服天下不到十年,虽然嬴政也有意去安抚民心,休养生息,可巨大的耕战惯性,使得秦国这头钢铁机器完全刹不住,只能继续勇猛地朝前冲。
酷刑徭役,南征北战,国内几无屯兵这便是耕战惯性的表现。
而法令所指就是秦国机器冲锋的方向,挡在它前面的人都会粉身碎骨。
这铁一般的法律,也压碎了秦国百姓的膝盖,让他们屈服地跪在秦法之下,如同绵羊一般遵从这些法令。
当然也曾有人反抗,可个体的反抗,在秦国强大的武力面前,连一丁火星都算不上,就被瞬间淹没。
在舞阳城的时候,易承他们也曾被抓过壮丁,最后是张蕤和铁冲把来抓人的捕快弄死,他们才逃遁出城,后来为了弄到验传,他们还不惜杀了十一名秦国官吏。
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
韩非当年提出的这个说法,在易承他们身上得到了验证,正是因为张蕤和铁冲的武力极高,可以使得他们凌驾于法律之上。
法律不是给强者制定的,而是给弱者制定的,特别是在这两千三百年前的大秦世界。
抵达颍川之后,易承他们终于松了口气,张良在新郑经营了十年,颍川郡一带,现如今遍布着他的人脉,他们的人身安全总算是有了一些保障。
果然,在抵达颍川县的第二天,张良就联系到了接应的人。
在一间密室里,接应人给易承等人换了新衣和验传,这才小声道:“秦王第三次出巡的路线已经出来了,此次从咸阳出发,至泰山而往东,途径阳武、薛地、北盛、至齐地沿海几座大城。”
“时间呢?”
“具体还不知晓,不过我们在军中安排的探子三日前发来消息,说可能很快就要开始了,因为军中已经开始组织护卫沿途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