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娘都把话说到那份上,郭绍便让她看着清虚。六月中旬,枢密院事带着公文到来,调郭绍部虎捷军第一军、第二军回东京整顿。
郭绍预感到自己将会被调到淮南战场参战,这些安排是不是通过皇后的影响?他心中还是不安生,对未知的恐慌……不过军令还是要执行。
王景此时已出任秦州节度使、加兼西面沿边都部署,他能调动西北诸镇的兵力换防。郭绍要调兵离开固镇这种扼守道路咽喉的地方,须得等待王景派兵前来接手军事据点。
于是诸部兵马暂时没动,只是开始准备行程。
郭绍精神萎靡,幸好目前不用作战,否则状态真是极为不好。暴雨已经停了,天气又恢复了炎热,还有很多蚊虫。当天晚上,他在木板草席床上十分不舒服地入眠。
陈旧的瓦房屋子,空气中弥漫着有点像烧秸秆的味道,是民夫送来的干草药,据说可以熏走蚊虫。郭绍认为就是蚊香,但这种蚊香似乎作用不明显,耳边仍旧有“嗡嗡”的蚊子搅得人心烦。军中没有准备蚊帐,穿着衣服都被叮得手脚上全是红疙瘩……还好不久就要回东京了。
迷迷糊糊中,郭绍忽然发现床边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穿着睡衣一样长长的衣裙,披头散发。他大惊,想爬起来,却发现手脚动不了!那女人像自己的姐姐,又像是符皇后……都不像,她就是个女鬼!
郭绍觉得自己胆子还算大,但这时发现手脚都软了,瞪圆了眼睛看着她。她幽幽说:我要走了,来向你道别。
只一会儿工夫,郭绍都没看清人,也来不及反应。人就不见了,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抬头看去,门开着,门外烟雾腾腾……好似浓雾,又好像弥漫着什么烟,泛着幽蓝色的光。那雾、那光带着凄清,带着幽冷。
郭绍头昏脑涨,猛然想坐起来,终于睁开了眼。顿时发现自己满头大汗,眼前的雾和光都不见了。随之而来的是完全不同的景象,屋顶上沾满了尘埃的蛛网,陈旧的瓦顶;黯淡的光线,窗户的缝隙里闪着火光,忽明忽暗。空中依然能听到蚊子“嗡嗡嗡……”很小声却似乎无孔不入的烦人声音,鼻子里闻到一股烧过的烟灰味儿。
身边没有一个人,他渐渐才想起自己真身在陌生的固镇,自己是这里的一个过客,等王景的兵马来接防就要走了。
他想起来不是后怕,竟然有点怅然若失,那个女人就算不是姐姐,是符氏也好。
忽然之间,他才渐渐感受到,就算不娶符二妹也不是那么要紧,就算不能建功立业也可以接受……但他舍不得失去符氏的关怀,哪怕连她什么样子都没看清过。
除了属于“少年郎”的记忆,最近几年郭绍就见过符氏两次,第一次在东京铁匠铺,太远了没看清;第二次是护送符氏去大相国寺还愿,她先在马车里,后来被一群人包围着,郭绍哪敢不顾礼仪目不转睛去瞧?然后她在佛堂里背对着说话,郭绍当时连脸都没看清,别的时候都是躬身行礼眼睛只能看地面。
但自己为何会那么沉迷于她对自己的关心和照顾?
郭绍爬了起来,打开门走出卧房,只见天上一片黑暗,夜幕当空,还不到早晨。远处的藩篱附近,正有一小队士卒缓缓走过,巡视着中军行辕周围。藩篱上放着火把,中间的空地上点着一堆柴禾,已经燃烧过半,露出了木炭特有的形状。
在固镇据点及周围,有至少六千人,光是中军行辕都很有多他认识的熟人。但此时此刻夜色如此凄清,他莫名地感到非常孤独。
忽然一声细微的响动吸引了他的注意。郭绍抬头看时,只见屋檐下有一只燕子,接着空地上的火光,他看清了那鸟如剪刀一般的尾巴,应该是燕子。他顿时觉得十分奇怪,在这里从来没见过燕子,哪怕是刚入蜀国作战的春季、应该是燕子常见的季节,也没见过,怎么在这里看到了一只?何况固镇据点那么多人,什么动物还没被吓走?
郭绍仔细地瞧了一会儿,心道:人世间真有灵魂,没有灵魂自己是怎么到一个古代人身上的?难道这只燕子是人的灵魂变成?
一时间他是患得患失,感觉完全没有了作为武将的锐气。
夜里的种种异象,至少在郭绍看来是某种玄虚的暗示,让他当晚再也无法睡着,一会儿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会儿在行辕里四处看看,消磨着半夜的时间。当然他也对这些东西将信将疑,怀疑是最近自己精神状态不佳导致的胡思乱想。
但到了次日中午,向训的回信到了,是向训的家臣专程跑路送来的。
他掐着手指一算,送信到拿到回信一共只有半个月。这封回信走得非常急,郭绍忙拆开信封查阅。通篇是文言,这个时代的人写在纸上的东西习惯用之乎者也,郭绍看得懂,关键是没有标点密密麻麻一片看起来很吃力很费神。皇后重病?从东京请御医十数人不能救?
郭绍心里顿时一凉,忙细读内容。向训在信中说得仔细,“随驾亲征,炎暑遭大雨,积忧成疾。”
他顿时又想起昨晚的迹象,这封信跑了千里路,写信到现在已经过了至少几天;